北望司

留存地

锦帝沉山记(8-9)

幕八

清静洲那边交换过来的学生想住在闾墨居,这是之前不曾想到的。

不过鸿儒院长不曾说什么。青锦说无事,那便是无事。学生入了鸿儒院,从此一视同仁了。

倒是众说纷纭。青君世子,何等尊贵无极的身份,将来注定是紫檀殿中客,旁人平时面都不得见一见,被好生教养在闾墨居里,就连公子叠都没搬进去与之同住,清静洲来了个粗野道士算是个什么东西,竟说搬进去就搬进去了?

说是这么说,然而也没人敢跟着灵天君搬去闾墨居。叠云照旧一日到晚待在那,青锦都发话了,你索性就搬来吧?若是被师尊他老人家知晓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的学功课,说不定还以为我挑唆你什么。

他能舍得怪你?叠云练完了剑,和灵天君过了几招,也挽起袖子,不拘小节地蹲在花坛边。道士蹲在墙头,地方高,能吹吹风。“我父王他老人家就怕我不来,将来你要是也随鱼怀丹那般,突然去了清静洲,我能直接被发配去给王姐提鞋。”

“长宣的月满公主当真如此霸道?”灵天君感叹。

“渊沉叛逃屠目后,罗睺关由王姐负责镇守,她又不喜欢青锦,索性亲自守关去了。”

叠云说得寻常,灵天君听得咂舌。天下人都知晓月满公主威严赫赫,然而到了连父王弟兄俱敬畏的地步,也是他们不曾知晓的。

“月满公主不喜欢青锦什么?说来听听?”

“这般就喊青锦了?好歹喊声青君学长罢。”公子叠拿根枯枝扫着蚂蚁洞,一本正经拿出了几分学长的派头。

“青锦都不在意,是吧,青锦。”

灵天君冲他呶呶嘴,从墙头跃下来,

 

“想打牌,青锦你打不打?”

和下棋比起来,青锦也喜欢打牌,就被道士拽着坐下了。灵天君盘腿,梓维端出一套牌来。见那血牙小牌镶着紫牙乌,灵天君啧啧两声,都不敢用力捏。

叠云也来打牌。本想叫梓维,梓维说,我坐在边上剥核桃,看你们打就是。

于是叫了灵天君闷声不响的师弟,四个人坐下来,打牌。

寒师兄最近忙,没空查他们打牌吃酒的事。灵天君感慨,说你们鸿儒院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,一个个平时端着不算,连点娱乐活动都没有。

青锦眉头动了动,没说什么。

灵天君隔着袖子,拨弄他的手指:“没说你哈。”

“他就爱端着。”叠云道。

青锦的端着,能叫端着吗?灵天君看看青锦。“我家青锦,那可是十全十美的,端不端都一样……”

说话也多少小心些,什么时候就成“你家”了?叠云冷笑。鸿儒院要是再出个鱼怀丹,学成后直接跑去了清静洲,那位神鬼辟易的精微君恐怕能放火烧了闾墨居。

 

说起鱼师叔,那可是,啧啧。

叠云没机会见过他,只是年幼时听闻过那位鸿儒三贤之一的风采。灵天君接话:“那你可惜了,没亲眼见过清静洲的肃静天师。那可是,啧啧……”

啧啧……

叠云又按下他的牌:“那你说我家青锦和你家那位鱼师叔比起来,哪个更十全十美?”

青锦觉得无聊,吃了他一张牌,赢了这局,撒了牌,靠在凭肘上,看他们打。灵道长是个厚道人,让了公子叠一局。

“那可不一样。”他说:“我家青锦的好,可都是说得出来的。”

叠云正想逼他说,院门外忽来了个人。

 

那人也不知道站那多久了,显然不是寒夜蜓,否则寒师兄从来都是长驱直入的。那是个相貌平淡的学生,穿着也不起眼,抱着本半旧的书,紧张兮兮站着,向里面张望。

梓维向他迎过去,那人吓得倒退三步。青锦看着他的脸,总觉得自曾相识。

 

——冉阳君也是走投无路了,跑来找青锦。

他原来的室友,想和右丞相的幼子搬作室友,硬是把他给逼走了。冉阳君没什么家世,成绩也一般,平时又畏手畏脚,一个朋友都没。给逼了出来,只好和书童带着用具,四处找能收容的宿舍。

找了一圈,都没人愿意和他住,就和灵道长似的,绕着绕着,就绕到闾墨居大门口来了。

他也不敢说自己是来找宿舍的,抱着书,顾左右而言他。青锦正和灵天君坐在回廊上吃核桃,也不知这人来做什么。

“咱们这不还有间空屋吗?”灵天君拍掉手上的核桃碎,指指南门那间空屋:“这位兄弟住过去便是了啊?”

何时闾墨居成了“咱这”,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。叠云正要说两句,青锦却又点了头。

 

幕九

看见青锦点头,冉阳君都不敢相信自己搬进了闾墨居。

那夜初见,只是朦胧月夜。此刻见青锦坐在午后疏阳的回廊下,因是在自家院子,也不着鞋袜,赤着足,用足尖挑着回廊下的白石。

穿着件黛灰常服,发间簪着数支素雅黄玉竹簪,也不避讳,颇有几分随性意味。

一旁又是公子叠,全是万人之上的云中人,叫他头都不敢抬。

你家是哪位大人?公子叠问。

冉阳君低声说了父亲的官位。叠云甚至没听过那个官。

 

青锦让梓维带着冉阳君去了住处,灵天君说,人多才热闹嘛。清静洲的弟子房里,大家都窝在一起睡,几天就混熟了。

窝在一起睡这种事,要是放在鸿儒院,那是要出大事的。清静洲那是个没规矩的地方,平日里天气好,小道士们都喜欢蹲墙头吹风晒太阳。他原本还想拉青锦蹲上去,被梓维给拦住了。

可若是不拦,青锦说不定真的会蹲。那样要传进威帝耳中,第二天拆了鸿儒院大门也要把人接回去了。

难得人多,去钓鱼玩罢。他说。

叠云问,晚上溜出去钓鱼?

钓鱼何必溜出去?鸿儒院那么多曲水流觞,随便找一处钓就是了,钓回来的鱼,还能油里过一过下酒。

这话听的冉阳君两眼一黑。在鸿儒院,走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有规矩,还从没人敢在回廊边上蹲着钓鱼。

“院规也没说不许钓鱼啊。”灵天君说。

其他人回忆了一下,确实没有,居然没有。

于是就直接砍了一根闾墨居里上好的紫竹,削了鱼竿。那紫竹还是界陵亲王做学生时亲手栽种的,院长精微君视若珍宝,居然末路至此,真是可悲可叹。

 

道士扛着鱼竿,准备去西边的池子钓鱼了,问青锦去不去。

青锦道,你们先去罢,我过一会儿也会过去,顺路看看就是了。

也是,大日头底下,让青君蹲着晒也不是样子。灵天君吃吃笑:“我给你带伞?”

——他真的去钓鱼了。叠云实在好奇,也带着侍从跟过去看。青锦在居所里,闲看一会儿书,见冉阳君站在书房门口手足无措,便请学长进来。

他素来是个令人觉得亲和之人,三言两语之间,冉阳君松了口气,坐了下来,开始与他说自己的事情。说着说着又不好意思,觉得不想再说;青锦又说,学长说的事,可是十分有趣。

有趣么?都是些琐碎,比如父母的抱怨啦,喜欢的木工啦,不擅长的功课啦……但被青锦一说,竟真的好像很有趣。

庭院外,海棠花静静垂着,他们都随意靠在榻上说话,不知觉说了许久。

青锦坐了起来,道,我先出去。

冉阳君问,青君世子去哪?

去哪?去看他们钓鱼啊。

伴着学长惊愕的目光,他真的披上外衣,同梓维出门去,去看灵天君他们钓鱼。问冉阳君去不去,那人不敢去,鸿儒院功课重,他要温书。

 

鸿儒院西边,临近五圣楼那边,有一片湖景。青锦漫步过去,途中还遇见几位学长。

该是上课时候,青锦不同其他人一块儿读书,所以时间不同;灵天君是清静洲那来的学生,走个形式罢了,根本也无人考察他的功课;至于公子叠,考得好坏也就那样,倒是成绩一直不错。

还遇见带着文书去芦编阁的寒夜蜓。寒师兄听说他要去看钓鱼,苦笑着说,倒是新鲜。

 

“师兄去看看么?”

“去,也是无事。”

便把文书交给了旁边的师弟,随青锦一同去看灵道长钓鱼了。灵天君还挺会钓鱼的,他们到的时候,竹筐里已经不少小鱼了。

这湖里的鱼也笨,看来是这么多年没被人钓过。

叠云坐在边上,绣云锦服就胡七八糟皱在草丛里头,毫不心疼。青锦坐树荫下,灵天君给他撑了伞:“你近些看?”

梓维也带了伞,但细巧轻薄。道士手里那把伞是老油布伞,一看便是能遮风挡雨的。

青锦坐过去,灵天君拉着他的手背说,我钓条大鱼给你看哈。

 

寒学长笑眯眯地看。反正院规没说不能钓鱼,钓就钓呗。

 

午后,灵天君提着满满一筐鱼回了闾墨居。他洗了鱼,刮了鳞片,热油下鱼,把过了油的鱼浸到酒糟里,加些辣子。

青锦也就吃了,味道不错。据说清静洲的道士们都是会做饭的,不像鸿儒馆里的长宣少爷们,都君子远庖厨。

灵天君问,好吃么?

青锦没答应,但是点头。

灵天君说,那明天再去钓鱼,钓完回来我教你?

 

寒夜蜓在边上,见青锦又点头了,忍不住开始想象这位世子亲自羹汤的样子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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