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望司

留存地

小眉日记

6月3日 雨

从兴趣班回家的时候,老太开的门。她木着脸,叫我先去吃饭。我不饿。

老太又满嘴“难伺候”之类的话,进了我的卧室看电视了。她刚进去,妈妈尖利的声音就从客厅传到门关。

“陆小眉,你还晓得回来?我问过你老师,你们早下课了!”

我说,我去兴趣班了。

女人寒着脸冲过来,揪着我的书包带子,把我拽进了书房,关上了门。她穿着睡衣,头发上还绕着卷发筒。

妈妈一边尖叫着“不再许你去兴趣班了”,一边将我的书包扯下来,拉开了拉链,然后把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地上。

“什么编程兴趣班?!……书不好好读,什么玩电脑的班,回来那么晚?你那么晚待在外面,肯定干不了什么好事!我也问过你们老师那个兴趣班了,你们老师都说了,班里没几个学生去的,那会是什么好班?!”

我突然怒了:“晚些回来又怎么样了?”

她抬手打了我,踢我跪下,抽着耳光尖叫:“不要脸!不要脸!不要脸!”

每喊一声“不要脸”,我耳边就能听见“啪”一下。卷头发的筒滚落在地,她披头散发,像个疯妇,又像个梦魇里的影,浑浑噩噩。

我就在这一下下的“不要脸”里笑了。

她累得坐在椅子上,从地上把我书包里的书一本本拿起来看,课本就扔到一边,卷子就看成绩,如果是闲书,就劈头盖脸冲我砸过来。

“这都是什么书?这是你该看的?”

“这是学校图书馆借的。”

“撒谎!”

“上面贴着图书馆的贴纸。”

“我不管!你们图书馆怎能有这种书?我找你们班主任,找你们校长!……有什么道理!”

她又踢了我一脚,让我收拾地上,拿着手机找老师的号码。这时,她又看到了地上有一本陌生的笔记本,捡了起来:“这又是什么笔记本?又是小说书?今天你所有的乱七八糟的书都给我拿出来,全都扔掉!”

我不知哪来的力气,从她手上把书抢了过来,然后自己把它撕得粉碎;碎纸片好像雪似的落在地上,我又冲到卧室,推开老太的摇椅,跑到书架前,把一本本小说书从上面抽出来,然后撕得粉粉碎。家里女人的尖叫声乱作一团,男人终于从另一个房间不耐烦地跑出来:“吵什么?烦死了!小说书什么的不是说丢掉就行了吗?怎么闹这样大?”

妈妈和爸爸尖声道:“陆小眉撕书!你看,她弄的……”

“撕了就撕了!让她自己收拾!”

于是,爸爸,妈妈,和外婆一起离开了房间,让我在八点前把狼藉收拾完。我关上房门,飞快地把每一片碎纸都收拾到袋子里,然后把袋子藏进衣柜的冬衣里。等夜里,老太在我旁边睡死了,我才蹑手蹑脚下了床,把袋子取出来,然后用被子蒙住自己,弄成个小帐篷似的,再从枕头下面摸出小手电和胶布,一点点把碎书粘回去。整个家都在睡着,整个年华都在睡着,我的梦里都只有手电的光,我追着它,让它别丢下我。

 

 

9月13日 晴

初一开学的时候,知道徐老师辞职了。

徐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语文老师,上课的时候总不站在讲台上,也不照课本。喜欢让学生写些想写的东西,时不时开出推荐书单。那些书大多是学生读物上不曾看过的,有说男女爱情,所以很快有家长投诉,说她向孩子传播淫秽色情。

徐老师无所谓,仰着头说,都是合法出版物,学生有什么不能看的?如果学生买不起这些书,可以直接问她借。

她借了我很多本书,我晚上睡前看。旁边床的老太看到了书名,说,你怎么在看黄色色情读物?

我说:“这不是色情读物。”

她说:“书名上有个‘爱’字,不就是色情吗?”

 

这些书后来很多没有来得及还,被妈妈或者我自己撕了。我想还老师钱,她说不用。徐老师自己建了一个论坛,让学生把想说的事情在那里说。比如想看什么书,看了什么书,最近遇到什么问题……

她和几个亲近的学生一起研究怎么搭建论坛,怎么做装饰,怎么弄注册……周末时候,大家去老师家里,她也不会做饭,于是只好众人一起吃泡面。

很多学生不能上网,家里也不让用电脑,更不知道什么论坛。于是她想了个办法,让大家写交换日记。不限于一个班,而是整个年级的学生都可以参加:“陆小眉负责收你那边两个班的,每周五放学后,和语文的周记本一起交给我。”

 

下周我去还她的书,被年级主任叫住。她问我怀里抱的几本书是哪来的,我说,是徐老师借的。

主任说,办公室有点事想问我,让我和她去。她把我带到了三楼的会议室,然后关上门,问我徐老师是不是经常让学生看“这种课外书”。

我说,这都是大家自愿看的。

会议室外又进来了几个行政老师,把我团团围住,问的都是有关徐老师的,她课上教什么?她给学生看什么?她都教学生什么不该学的东西?……

可她们又问不出什么,又警告我,徐老师人品不好,离过婚,和家庭不和睦,和其他老师也处不好。

我要还的书,就这样被年级主任截下了。

 

学校里开始轰轰烈烈的“反徐老师”活动,家长会警告孩子不要和那个老师走太近,班主任会警告自己的学生,不要参加徐老师的交换日记。年级主任突然时常在我们这个年级跑动,调查那些注册了那个论坛的学生,然后打电话通知家长。这些学生,包括我,下了课就被家人审问一遍,不许再碰电脑。

妈妈拿过我的书包,把所有东西倒出来,如果发现了徐老师送的小说,就好像发现了一个能领赏的通缉犯,把书没收了:“下次家长会,这都是要和你们老师好好讨论的事情!”她扬着书。

我跑到五金店,买了一把小小的锁,把书包锁住了。她发现后勃然大怒:“陆小眉,你小学时候从来没不听话,到了初中,遇到了那个什么老师,一下子就变成这样的不懂事!”

 

在众家长和老师的努力下,初一开学时,徐老师辞职了。

我再没遇见过她,还有几本书,没有还给她。

 

 

 

3月12日 晴

妈妈又突袭了我的书包和书柜,所以把没被她找到扔掉的书都先藏起来了,藏在柜子背后,要看的时候用长柄伞勾一本出来。

刚才在看书,偷偷照着插图描画,家里来了客人。我急忙把东西收拾好。

门开了,外面进来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子,麻花辫子,戴眼镜,脸白白长长。

妈妈笑着介绍她给我,说她叫张岫莲,是朋友家的女儿。我叫她莲姐姐。

女人们到客厅打麻将,我和她在房间里。莲姐姐读高二,比我大四岁。我让她把门关了,然后拿长柄伞从柜子后面勾书出来。

她笑得停不下来:“藏在那里干什么呀?”

“怕被她扔掉。”

“那就真没办法啦。你看什么书?”

我放学和周末,都是不许出去玩的。上一次周末想和同学出去,她不许我出门,尖叫着拍着桌子:“出门出门,定是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,在外面学坏了!”

莲姐姐来我家的时候,会说,我带小眉出去玩。然后带着我出去,去吃甜点也好,去书店也好。或者带我去她家,一起看一下午的书。

“你那么喜欢看书啊?书架上的你随便拿吧,下次我去你家,你还给我就行了。而且我借给你的,你妈妈也不会扔的。”

我还是没有拿。我总想再来,反正和她在一起。我忽然发现自己会做梦的,从前从未做过梦,如今却梦见了张岫莲。她在我的梦里是发光的,坐在窗边梳着麻花辫。

我想抱着她,亲亲她,就此不分开。

我在每本书的角落画她的眼睛,我摸索着自己编故事,每个女主角,都会有她的影子。

我开始去爱一个人了,从今天开始,3月12日,我开始爱张岫莲。

 

 

6月25日 晴

堂哥来我家玩,他暑假时候会住在这。

爸爸不喜欢堂哥,他觉得“没男人样子”。哥哥不喜欢出去运动,沉默寡言,他对程序比较有兴趣。人高高瘦瘦的,肤色苍白,头发也不太修剪,像个小姑娘。

今天大人都不在家,我们在房间里打游戏。他把要换的衣服拿去洗衣机那边,结果去了很久。

我去厨房倒水,看到他站在洗衣机前,看着我的裙子。那是条很宽松的半身裙,哥哥拿着它,比在自己的身上。

他发现我在门外,将它匆忙塞进了洗衣机。

 

晚上我睡在床上,他打地铺。我问他,你为什么拿我的裙子?

他说:“我想试试穿裙子。”

“可你是男孩子啊。”

“不知道,我就是想试试。”

我坐起来,打开卧室的灯,从衣柜拿了条宽松裙子给他:“那你试试?”

他摇头,又不想了。

 

6月26日 雨

大人们今天在家,围着哥哥取笑:“你该找女朋友啦,学校里有喜欢的女孩子吗?有喜欢你的女孩子吗?肯定有……”

哥哥埋头吃饭,没有回答。

他下午和他们班的班长出去。大人们又问,班长是男的女的?几个人去?

“男的。”哥哥说,“我和他两个人去。”

“去做什么?”

“学烤蛋糕。”

大人们哄堂大笑:“又不是女孩子,哪有两个男孩子单独出去的?还烤蛋糕?你带妹妹一起去呀。”

饭吃完了。临近哥哥出门时候,妈妈又笑着走过去:“这样好变态啊,两个男孩子一起出去,你这样怎么找女朋友?要和女同学出去才行啊。”

哥哥出门了,吃晚饭时才回来,带回来他和班长做的蛋糕。

晚上睡觉,忽然,他坐了起来,把我推醒。

“小眉。”他的眼睛在夜里很亮,很好看,“让我穿穿看你的裙子吧。”

 

7月2日 阴

妈妈带我和哥哥出去逛街,她要给我买鞋子,我说,我要37码的。她一定要店员拿36码的。我说小。她说,穿穿就大了,哪有女孩子穿37码的?

我不肯要36的,于是两人又吵了起来。

妈妈又要带哥哥去买衣服。哥哥说不用。

“真奇了怪了,给你们买衣服还不好?”

她不开心,自己去逛了,留我们在商场里。哥哥拉着我,去了女装部。

我看中一条灰色的裙子,颜色很素,妈妈绝对不会给我买的。他拿了一条宽松的长裙,替我一起买了。

然后,我们进了狭小的换衣间。他的手有点发抖,脱掉了自己松松垮垮的T恤。哥哥很白,比女人还要白,身体纤细,甚至没有什么体毛。他脱掉了衬衫和裤子,只穿着内裤,然后套上了那条长裙。

他的呼吸急促,脸微微红,显然很紧张,很快脱下了那条长裙,带我离开了更衣室。

回到家,我换上了灰色的裙子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看了很久,我幻想有一天穿着它出去,和莲姐姐走在一起。

 

7月3日 晴

莲姐姐约我去看电影。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就好像昨天才许下的愿望,今天成真了。

我躲在厕所里哭,开心地一个人乱跳。离约好的时间提前三小时,我就换上了裙子,理好了包。

妈妈试图让我套上一条粉红色的裙子,换下我身上的灰裙子,我不愿意,于是又吵了架。我提前出门,到楼下等莲姐姐。她准时来了,拉着我的手,到马路边扬招计程车。

我根本不记得那场电影演的什么,我只记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,很轻松也很开心,不像待在家里感觉喘不过气。

回去的路上,我特意挑了一条有些长的路,能和她多走一段。她送我回家门口,然后亲了亲我的眉心,说:“以后小眉要变成很厉害的人哦。”

我和她说再见,往家里走,走到电梯前,又拐进了黑暗的楼道,在里面坐了下来,哭得撕心裂肺。哭完后,我擦干眼泪回家了。

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。但是她想要我变得很厉害,我就会变成这样的人。

我对她的爱,对其他人的恨,都在推着我往前走。

 

6月3日 雨

我重新找出了这本日记本,竟然已经好多年了。之前以为它丢了,我就再也没有写过日记。

现在的我已经高二了。有次,家里一起吃饭,莲姐姐也来了。

我想在那时告诉她,我喜欢她。我穿得很漂亮,一路上忍不住地笑。

吃饭时,大人问她,你有没有男朋友了?

她说,她喜欢上了她的德语老师。

我还是很爱她。对,我爱她就行了。至于她爱不爱我,那是她的事情,有最好,没有的话,和我也没有关系。我爱她也是我的事情,和她没有关系。

高二的时候,我已经知道班长喜欢我了。这同样也是他的事情,我不喜欢他,一个高个子,篮球队长,看到我就会低头笑。他很好,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。她活着,我就喜欢她,她死了,我就和她一起死。

他托人带情书给我,上课时,那封叠起来的信越过一个班的对角线,一点点传向我。这是班主任的课,那封信被人失手掉在地上,被他捡了起来。

他让我和班长去办公室,拎到年级主任面前,给我们记过和发警告,要我们写检讨书,然后打电话叫家长来领人。

我说,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要检讨的。

然后我往外走。他和年级主任上来抓住我的胳膊,将我往回拖。

放开我,垃圾,放开我。

我记得自己疯狂地在喊这句话。就好像脑子里有一根弦,支撑了很多年,终于绷断了。

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……

凭什么这样对待我,凭什么不去死。

我当时像疯了,被他们摁在办公室。班长说:“是我给小眉写信的,她什么都不知道!”

“这还像话吗!这是什么学生!”年级主任也是个中年男人,他死死拽着我,嫌恶地看着发狂的我。垃圾,全是垃圾,全都是一种畜牲,长得很像人。

妈妈来学校,带我回去。她在办公室里当场扇我耳光,一边扇一边说:“不要脸!不要脸!”

我突然暴起,反手打了她一记耳光,然后跑出办公室,逃出了学校。

 

6月4日 雨

我在班长家过了一夜。他爸妈不在本地,我睡在沙发上。他本来想睡沙发,让我睡他的床。可我没有答应。

我第一次因为承载了一个人的爱而无法给他回应感到愧疚。我不想让他再因为爱而受苦。

他坳不过我,于是把被子抱了过来。回卧室前,他拉了拉我的手,说,陆小眉,等以后不会再被人说早恋了,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?

我说,我不知道。

我很喜欢很喜欢莲姐姐,我所有的爱都给了她,给了她的东西,我不会分出任何一点给别人的。

“你能帮我去找我哥哥吗?”我问。

“你有哥哥?”

“堂哥。”

“他在哪?”

“我不知道。我想他,我想见他。”

在我不写日记的那几年,哥哥被我的伯父母送走了。家人对他被送走的原因都很忌讳,闭口不谈。就算说起了,也都是一脸厌弃:“别说他,怎么想的到是那种……那种人有病的,他肯定也有病,据说这种病是天生的?……对啊,我们那时候,这种人都要抓的,要判刑的。”

伯父母对外说,哥哥只是去外地读书了。但我知道,肯定不是读书。如果读书,怎么会寒暑假都不回来?

可是凭我和班长都找不到他在哪。

但是这时候,班长想了个办法。他假装是居委的人,在白天打电话给了我伯父母。

“我是XX街道的,XXX是你家的孩子吗?他现在人在本地吗?我们没找到他在本地读书的记录。”

“哦,他去外地读书了。”

“去哪个城市的哪个学校?我们要登记,否则将来很多待遇都下不来的。”

伯父母的嘴就这样被撬开了,我们拿到了一个北方城市的地址,不是什么学校,是什么心理纠正中心。

我不知道堂哥有什么需要纠正的,人难道不能活成自己想活的样子吗?我想去外地找他,但是那座城市太远了。

班长和我一起去,他打包了行李,我们准备去火车站。他骑自行车,深夜载我去,到了车站,一起买了票,明天早上出发,要坐四十多个小时。

 

6月5日 晴

下了很多天的雨突然不下了。

我们没再去学校,没和任何人联系,上了往北方的火车。班长买了两张硬卧,把行李放好后,他跑出去,到餐车那买了一包小蛋糕给我。

我一脸莫名。

他说,我记得你今天生日,小眉,十六岁生日快乐。

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。

 

6月6日 晴

还是火车。

同舱的另外两个客人半路下车了,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个。

班长和我睡在两个上铺,看到对方有点浮肿的脸,都忍不住笑了。他问:“我可以拉拉你的手吗?”

我点头。他挪到了我的下铺,我把手垂下,让他拉着。他的手很暖和,也很柔软,指甲刮过我的手心。

他问,我可以亲你吗?

我沉默了一会儿,点了点头。

他站了起来,趴在上铺边缘,然后亲了亲我的额头,然后说,谢谢。就回去睡了。

深夜,我们到了那座城市,找到了伯父母说的地址。这里被围墙围住,门口还有保安。我说我是XXX的妹妹,但是保安并不放我进去。

“只有父母能进去。”他说。

“为什么?妹妹也是家人啊。”

“都是父母做主的,你算个屁。”

我呆了一会儿,然后冲着里面的楼,拼命喊哥哥的名字。我从不知道自己能喊出这样大的声音,不断地喊,不断地喊。

一直到最后,因为持续大喊,自己缺氧了,头晕得站不住。班长把我扶到路边,然后去和保安交涉,给了他一百块。保安放我们进去了,但是警告我们,只能在里面的围墙外面看一眼。

那里面还有一道铁丝墙,墙内是个操场。很多穿着军训服的人,有男有女,全都剃了光头,在里面列操。我拼命喊哥哥的名字,但只喊了一声,就被保安拖走了。

 

12月20日 阴

隔了很久没写日记了。

班长在高三前转学了。他父母知道了我们去北方的事情,匆忙来了上海,给儿子办了转学。

我大一了。如大人所愿,进了他们觉得很稳定的专业。在妈妈嘴里,我有爱心,有耐心,又聪明,一定会当个好医生。

我完全不想当医生,我只想所有人去死,这个世界去死。

哥哥也回来了,上周,伯父母很开心地告诉大家,堂哥要回来了,在外地把“病”治好了,他家请大家吃饭。

今天是吃饭的日子。

我很久没见堂哥。他更瘦了,人晒黑了,头发被全都剪光了,整个人像个骷髅衣架,挂着衬衫和牛仔裤,目光呆滞。只有和我眼神接触时,才会抽动嘴角笑笑。

吃饭时,大人不断问,你有认识什么姑娘?盖有女朋友了吧?该让你爸妈抱孙子了吧?我们像你这么大,孩子都有了。

堂哥不说话,过了很久,呆呆说:“生下来了,也不会养。”

“不会的,孩子嘛,生下来就会养了!”

“不一样,不一样……”

他的脖子和头诡异地抽动了几下,用力眨眨眼睛,旋即恢复了正常。

堂哥说,我不喜欢孩子。

“不会有人不喜欢孩子的,生下来你就喜欢了!快,病都治好了,找个女孩子结婚吧。”

他不回答,只看我:“妹妹好吗?我和妹妹过。”

众人哄堂大笑:“又不是小时候,睡觉洗澡都一起,现在大人了,哪能和妹妹过一辈子呢?”

吃完饭已经很晚了,大家各自回了各家。我很累,洗了澡睡下,脑子里却是声音乱成一团。

——忽然有人推推我,把我推醒了。

我睁开眼睛,看到哥哥坐在我床边,笑着看我。他拉着我的手,说,我先走了。

我说,我跟你走,等等我。

他摇头,说,你还早呢。我先走了,我总等你的。

乍然梦醒。吵醒我的是家里的座机铃声。爸爸骂骂咧咧起来接了电话,是伯父母家打来的。

“啊?真的?……不会吧?是不是就是睡着了,待会儿会醒的?……你先别哭,我们家现在就过来了……怎么会跳下去……怎么会有这种事……”

他叫醒了妈妈,没有叫我,两个人在夜里匆匆离家,去伯父母家。

我窝在被子里,吃吃笑,边笑边哭。这样才好,无人得逞,他逃了,这样才好,教那些人痛不欲生一下,这样才好,他变得轻飘飘的,从此无痛无苦,得解脱了。

我哭哭笑笑,一直到天明。

 

小眉日记-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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